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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民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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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
  星期五下午,天阴着,下点小雨,闷闷的热,我和完强坐在堂屋里,把大门开着透气,远远看见两个人从坡下边走上来,一个是村长家的完喜,另一个年长些,背上背个大的黑包,胸前还挎着台摄影机,是个姓张的大学老师,来我们这边做研究,前两天刚到我们村的时候,村长带着他和我们都认了眼,那天背的东西更多。

  完喜和张老师跟我们打了招呼,说有些事想问问村里的老人,前来打扰。我倒是不觉得麻烦,在村里摸了五六十年,有的东西确实知道的清楚。我把手里剩下一半的烟放在桌角的银口子里让它竖起来,就看见张老师蛮好奇地盯着,问我这是不是专门放烟的地方,在别家里也看到这样的设置。完喜和完强不知道,在旁边说是大家都这么放,我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,想着已经许多年没有人问过这事,连我们自己族里的人都不清楚。

  我摸着嵌在桌角的空心银柱,要和他讲,张老师立马从兜里掏出个本子,翻过几页看着都有字,手机也开了录音放在边上,我有些说不上来的开心。我年纪大,讲话带旧时的口音,村里的小娃儿多数讲普通话,和我不太聊得来,看看旁边听故事样的完强、完喜,又看着严阵以待的张老师,也带着成就感和他讲起这是以前我们族里供香的插子,要先打了桌子再开洞把两指长的银柱子打进去,吃饭的时候香就插在里面,不要另外拿香插,不晃还利便。现在供香的少了,家里的女人偶尔拿它插些花草,有时候男人抽了烟也会丢里头,但得烟嘴子朝下,和供香一样火在上头,不然会惹恼祖宗神明。

  张老师听着连连点头,手上也不停写着,很是认真。之后又从包里拿了张问卷,一字一句认真地念给我,还问了些别的问题,完强还带着他在屋子里外逛了一圈,我坐在藤椅上看张老师蹲在墙角里摸木头、看纹理,面上带着兴奋的笑,拿着摄影机咔咔连拍好几张,房子边边角角我都见了好几十年,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,张老师从包里掏出本书来和我解释这房子和古代建筑的相像的地方,耐心极了。

  过了两天,完强翻完地回来说刚在水边上遇见张老师,在和完喜媳妇她们打港,看到完强还帮我们家赶鸭子,没什么老师的架子,也会帮着干活,现在和村里人都挺熟捻,人缘蛮好。

(二)

  星期天,昨晚下了雨,今天转晴,屋檐边有水顺着青瓦滴下来,我正要出门去完隋家参加他家二儿子完彦的婚礼,他还邀请了张老师,我就约着张老师同行。早上十一点,张老师准时出现在我家院子里,带了一个小巧的照相机,用绳子拴在手上,手里还拿着两大包枸杞和干桂圆,我也做好准备,提了一公斤红糖,一公斤干枣和两盒砖茶。张老师昨天还特意请教我送什么婚礼比较合适,对塔普人来说,没有结婚随礼的习惯,但大家约定俗成地都会从家里带点喜庆的吃食或是用具,常见的糖和果脯都是喻示新人生活甜蜜的。

  从我家的小坡下去,只要爬五分钟就能上到山腰完隋家。但我们今天却要先去新娘家,听见张老师有些困惑的问话,我解释道塔普族的婚礼从中午开始,村里人一般先在家里吃了饭,快到中午出发去新娘家准备,到了五点,新娘家会出一些小吃招待客人,也叫“买亲”,所有吃了东西的人都是姑娘的亲人,护送姑娘到新郎家举行合亲仪式,跳舞唱歌,仪式结束了,新郎家要出酒菜感谢客人,得到所有人的祝福,婚礼才算成功。我本以为张老师没带笔,不会再记笔记,没想到他拿着手机边录音边打字,真是乐于研究。

  土路已经是一团红棕色的泥巴,还很有些粘鞋,但今天太阳很大,到下午一两点应该就干得差不多了,下雨后踩过的泥巴干了不容易起灰尘,正适合办婚礼搞活动,路上还遇见了不少一起去新娘家里的客人,大都提着些糖果果干,也有拿着红双喜碗盆的,一路走着一路聊着新人双方的条件。

  许多人坐在新娘闫徐灿家的院子里,三三两两地,坐在皮扽(一种很矮的板凳)上,面前一个盆里装着浸过油的棉花,脚边还有一堆湘樟树干,每个人都要把棉花缠在干支上,给自己做两根燃灯,一支晚上合亲时插在新郎家的灯堆,一支祝福时要点亮。我和张老师坐下来做燃灯,他拿照相机拍了好几张照片,又问主人家可不可以拍视频,闫徐灿是个开朗的小女孩,听说有人愿意给她的婚礼留影也很高兴,旁边有几个女人抱着孩子给他们系希格纹的头巾,也叫张老师拍了进去。

  下午闫家出了席勒菜汤,入口苦涩有些回甘,主要是为了讨个喜乐的好兆头。院子里每个人分到一大碗,里面满满的席勒叶子,还有一个荷包蛋,张老师吃不太习惯席勒的苦甜味,我跟他分享婚礼关于席勒的各种讲法,听到苦甜寓意着人生的先苦后甜,也慢慢把汤喝了。

  接着张老师就担当起婚礼的摄影师,四处拍拍记下他觉得重要的东西,时不时也和闲谈的女人老爷们扯一扯,逗逗飞跑的小孩,拿着手机敲敲打打。到“买亲”结束,我们踏上了合亲的路。

  闫徐灿头上带着她哥哥给她削的木簪子,颈上带着一串银珠,上身穿着件红色的短袖中衣,下摆掖进腰间的长裙口,拿根红色的双股绳系紧,还套件短款的红色硬质开衫,上面装饰着黑色的花纹。她的父亲走在队伍最前面,两个哥哥和母亲围着她跟在父亲背后,再后面是乌泱泱的一群刚刚“买到的”亲人朋友。张老师和我就走在买亲人队伍的第一排,好清清楚楚的拍下着一场婚礼的主角团。

  完彦穿着红色的短衫站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,看见他的新娘出现,朝着岳父岳母大舅哥中间的闫徐灿傻笑,但也很规矩地没有去拉心上人的手,站在一边把大家引进院子,客人们把一支燃灯插在门左边满沙的盆子里,坪的四周堆着各式各样的祝福礼,中间放着一个冉冉的篝火堆,比斜阳还耀眼几分,周边已经围着十几个姑娘老爷手拉手跳舞。张老师没去跳舞,看着完彦家里红红的门帘,顶吊眼睛发光,又找人聊天去了。

  夜幕降临,篝火变成唯一的光源。完彦端着酒碗走到闫徐灿面前,请她喝酒,唱着:

  妹啊,饮下一口酒,夫妻结发永不愁

  妹啊,饮下二口酒,夫妻齐心向前走

  妹啊,饮下三口酒,夫妻比翼似燕鸥

  ......

  张老师也跟着人群轻轻哼唱。

  闫徐灿一口喝光碗里的酒,把碗砸在地上,完彦拉着闫徐灿的手走到篝火边,把闫徐灿的簪子取下来,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自己雕的簪子为闫徐灿挽发,人群里发出欢快的声音,大伙都站起来一个接一个点燃手里的燃灯,完彦和闫徐灿的父母唱起传统的祝福祈祷,接着是他们的家人,然后所有人都跟着大声唱起来,围成一个大圈,每个人人用左手把燃灯高高举起,右手搭在右边人的左肩,摇晃着燃灯,有节奏地跳起舞来。跳的是最古老的祈祷舞,许多年轻人现在都办的西式的婚礼,我也好久没有跳过这样的舞蹈,用力地踩着地踏下,一次又一次。我好像看到多年前我娶媳妇的那个夜晚。唱歌的声音,脚踏地的声音,燃灯摇晃破空的声音越来越大,篝火烧进了我们的眼睛,烧出快活的眼泪。张老师站在我的左边,跟着节奏摇晃,快活地笑着。

  一曲歌罢,我退下来让年轻人玩,正抹着眼泪看见张老师也随着我出来,问他:“怎么不跳了?”以为他是不好意思,指了指旁边一群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人。张老师摇摇头,笑着坐下说体验了就好,手中的照相机又开始运作,手机屏幕上的字也不断增加。

  我看着他,他对塔普族的文化俗习是那么感兴趣,但他终究不是塔普人。他可以加入我们的舞蹈,但他没有关于塔普的回忆和故事,他不属于塔普。我看着前方,完喜和肖家的小女儿打闹着,他们穿着休闲的短袖,讲着普通话没有半点口音,也看不出一丝塔普的痕迹。

  “德叔,您知道那里为什么要挂红布吗?”张老师转过头来问我,完喜和肖家的小女儿接过完彦手里的燃灯,点燃了门左边的燃灯塔,一时间,火光冲起,照亮了半边天,火光又在我眼里烧起来,比上次更旺些,顺着喉咙烧到了心脏。

  我想,他们都是塔普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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