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浴冬日的暖阳，我在书房里惬意赏读陆游的《食粥》——“世人个个学长年，不知长年在眼前。我得宛丘平易法，只将食粥致神仙。”掩卷遐思，恍若梦回童年，腊八粥香始终在岁月深处弥漫。

毗邻“孔孟之乡”的鲁南乡村，逢年过节有着不少的传统和讲究。特别是进入了腊月，乡村里的年味一天比一天浓起来。从腊月初一开始，就有人家忙着蒸上一屉笼大包子，欢天喜地放起鞭炮迎接阴历“年”的到来了。

乡村的腊月，对童年的我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。人到中年，我更加眷念乡村的腊月。在腊月诸多祥和喜庆的细节里，我对腊月初八这天念念不忘。腊八节这天，母亲用心熬制的腊八粥香醇软糯粘稠，是童年印记里最佳的一味美食。

梳理童年的记忆，娘一过完腊月初一，就开始翻箱倒柜找寻大米小米绿豆豇豆红小豆花生等五谷杂粮。凑齐了八种粮食，娘还要在腊月初三特意去赶一趟羊庄大集，到农贸市场去买上好的长红枣。娘把八种粮食和长红枣淘净晾干，用崭新的面盆盛着放在中堂画下面的供桌上。我揣测娘的心思，她大概是想用五谷杂粮和长红枣上供，祈求来年五谷丰登，祈求来年日子过得红红火火。

到了腊月初八这天，等到鸡叫三遍，娘早早起了床。娘简单梳洗一下，系上洗得发白的围裙，就端着供桌上的八种五谷杂粮和长红枣直奔灶房。她先把八种五谷杂粮和长红枣用清水再淘洗一遍，接着开始刷锅添水。点燃灶下的柴火，等锅里的清水稍稍有了温度，才把五谷杂粮和红枣下到锅里。娘往灶下不停地添加碎木头和干树枝等硬棒的柴禾，用旺火一口气把锅里的水烧得响开。接下来，娘往灶下添棒子皮、玉米叶、麦穰等软和的柴禾，把灶火控制成不紧不慢的文火，慢慢熬煮锅里的八种五谷杂粮和长红枣。灶房里青烟缭绕蒸汽氤氲，灶前的娘似乎成为了能够腾云驾雾的神仙。无论日子过得是苦是甜，娘熬制腊八粥从不偷工减料，从不吝惜时间和柴禾。

在朝阳升起之前，浓浓的腊八粥香就已经从灶房里飘了出来。娘微微闭上眼睛，深深吸上一大口气，她也被粥香陶醉了。娘把我们姊妹三个挨个儿喊起了床，监督我们把手和脸洗得干干净净，她才折身到灶房里去盛熬好的腊八粥。娘先给我们姊妹三个一人盛上一大碗，一一递到我们手里，嘴里一遍又一遍念叨着，“拉巴，拉巴，没病没灾，成人长大！”娘熬制腊八粥，在一定程度上融进了她老人家的祈祷和巴望。娘巴望着我们姊妹快快长大，希望我们姊妹没病没恙一生平安健康。

童年时代很难吃上一顿饱饭，我最害怕的就是饥肠辘辘的煎熬。端起热气腾腾的腊八粥，我狼吞虎咽两大碗，肚子撑得圆鼓鼓的了，才砸吧砸吧嘴回味腊八粥的滋味。童年的腊八粥是什么滋味的？那时，我固执地认为，不饿肚子的幸福，可能就是童年腊八粥的真正滋味。

时令又逢腊月，乡村腊月的年味是不是还和童年时代一样的浓烈？娘病逝近半年了，她老人家在天堂里还在为熬腊八粥起早贪黑地忙活吗？能喝上一碗娘亲手熬煮的腊八粥，听一听娘“拉巴，拉巴，没病没灾，成人长大！”的虔诚念叨，那应该是多么开心与幸福的事情呀！

如果我在寒冬腊月夜半醒来，还能嗅到腊八粥的醇香吗？我知道，我又在想家想娘了。

懂得了拉巴孩子长大成人的艰辛，我对母亲熬煮腊八粥的良苦用心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。其实，惦记腊八节的粥香，更是我对乡村乡情和乡愁永远难以割舍的眷念。